在坊肆遗址间寻找“大唐气象”

文 / 洪漠如

在西安，视线所及的地方处处充斥着大唐元素，大家怀念那个时代。坍塌的宫阙作为遗址被就地保护，热闹了一个时代的大唐西市也被恢复性开发。打开西安城的地图，每一步都行走在历史的深处。

△大唐西市正门

从市中心去往大唐西市，乘坐公交摇摇晃晃了好久。唐长安城的平面图在我们历史书上出现过，方方正正的街坊，横平竖直，皇城两侧分别坐落着西市和东市。东西两市像两个驱动轴，拉动着大唐的繁华。唐朝的市场贸易规则比较繁琐，但政府干预的只是涉及公共空间管理层面的贸易时间，维护公平，纠纷处理等等。在具体贸易的内容以及与谁贸易的问题上并没有限制，完全促活了的民间智慧慢慢的让长安成为了一个有想象力的黑洞，具备万国来朝的吸附力。

△古长安的大唐西市

如今，走进大唐西市，那种大唐气象还是显露了一二，但毕竟是后人出于纪念，出于重塑，出于对历史的追忆，所以多多少少带有点附会的痕迹。这样反而缺失了些许大唐的活力与市场的自觉性。西市的中心广场很大，从中心广场穿过去，购物商城与其它的城市商圈并无差别。西市的风景不在那里，而在商圈外人头攒动的小摊贩。小摊贩销售的产品以古玩旧物居多，商贩与买主席地而坐，讨价还价，从口音中可以听出天南海北的味道。

△西市小摊贩

有些拿货的买主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西安文化积淀深厚，耕地时犁头一下去就有可能翻出汉唐旧物。所以全国各地的一些古玩贩子会专程赶来。与当年丝路上的商人一样，只是没有那时候牵着骆驼和万里行走那么劳累。小摊贩摆出的商品琳琅满目，唐三彩的陶俑，生活器物，青铜，钱币，线装旧书，有些摊位甚至都不加整理，走进了一看，俨然是一个“古代垃圾站”。

△小摊贩的“古代垃圾”

去西市，其实我是想通过感受大唐的贸易氛围，借此走进“大驱名马市茶而归”的历史现场。西安城里有专业的茶城，所以西市这里没有专门从事茶叶贸易的区间。但在商铺间逛了几圈就不难发现，无需专门市茶，但家家户户都有茶事。这些年，在这种特殊产品交易的谈判环节，大家习惯了在茶桌上进行。西市里有无数个交易空间，却也无意之间形成了无数个茶的消费场景。

△大唐西市，每个匠人、生意人都有茶相伴

在大唐西市也有专门从事茶事的，把空间装潢得很典雅，大老远就能吸引到你的注意。我风尘仆仆的走进去，没有提前预约，没有朋友引荐，店员很有礼貌的引导参观。他们的空间很别致，临窗处，有似榻榻米的一个角落，我随口一问：“你们这个风格是日式的吧？”没想到店员却让我意外的回答道：“是唐式的。”西安，是历史的一个源头，所谓日式，那也是后来的事了。唐式，好像确实也能独立成一个范式，西方人现如今还称我们为“唐人”。早年间国家领导人喜欢穿唐装去出席一些重要的活动。只是后来唐装被过度开发，中老年气质太强，年轻人无福消受。这几年在年轻人追逐的古风里放下了唐装，穿起了汉服。汉服始终还是太纯粹，大唐气象的核心要义就是融合，鲁迅说：“唐人大有胡气。”胡气其实就是不那么拘谨，汉服拘谨得很，撑不起大唐的浩然之气。

△大唐西市的茯砖茶

△大唐芙蓉园的鼓乐

拥有鲜卑族血统的唐帝国统治者开创了一个“二元统治”的秩序结构，对中原秩序而言，他是皇帝；对草原及西域秩序而言，他是天可汗。双重身份的叠加，加快了帝国的统治步伐。也正是这种双重身份的要求，开始让草原的战马卸鞍，千里迢迢赶到长安来换取自己所需的物资。唐长安城很大，靠西南方有一道城门，名叫“安化门”，与如今产黑茶的安化县同名。但彼时的唐朝与宋宁熙年间置县安化命名时的初心是一样的，取“归安德化”之义。不知道驱马而来的回纥人是不是从这道门进去换了茶叶又出来的，但后来“归安德化”后的两湖茶场与草原的关系是日渐紧密了。唐长安城，在极尽所能的践行儒家强调的天下观。因此，有边无界的唐帝国可以在那个时代孵化出一个超大规模的城市与国家。

△古长安的安化门

其实稍作回顾不难发现，纯汉式统治往往会瞬间让长城边紧张起来，两宋如此，大明也是如此。元朝和清帝国其实都是延续了唐帝王的那种双重身份，这是一种伟大的开创。我们如今讲跨界，其实就是多重身份的切入。

喝茶的人，抽烟的人，嗜酒的人，这三个与生活方式相关的标签背后就已经横跨了三个产业。我们身边，兼好这三个产品的是大有人在啊！在大唐西市就能见到不少，抽着烟，喝着茶与客人聊文玩。我们的生活方式越来越丰富，其实就是基于我们可以选择的嗜好品和值得玩味的东西越来越多。大唐让我们经久不息的怀念，也就是那个时代很多惊鸿一瞥的生活方式惊艳了我们。大唐的音乐，绘画，诗人行路的距离，我们如今对西去千里的阳关、玉门关一点儿也不陌生就来源于大唐诗人的传唱。大唐的精神容量足够大，所以至今我们依然将其视为一个尚未开采殆尽的资源库。

△大唐西市的旧书摊

在离开大唐西市之前，认识了一个贩书的小摊主，他去过很多地方，北京潘家园，成都送仙桥，他不仅仅是售卖，有时候也会买一些中意的，从潘家园挪到送仙桥也许就会很好卖。坐贾行商，也许我们很难相信，如今还有这样行走江湖的人。我在他摊位上挑了两本书，他的书确实很好，可惜我的行李不堪负重，所以只能作罢。临走，送了他一包行者香烟，他对着烟盒打量了很久，然后那张淳朴的脸对着我问：“这烟很贵吧！”我说：“可贵的是它传递的精神吧！”

△遣隋使号木船

从小摊贩云集的街区出来，广场上遣隋使木船模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很多游客在那里与模具船合影。那是一千多年前，中国人面对海洋时的状态。长安，之所以让我们时刻回望，因为在这里，有众多大地行者的相聚，藏着陆地与海洋的会晤，帝国的秩序里，包罗了我们想象不到的异域奇珍，里面有鼓乐琵琶，有钟鸣鼎食，有大明宫的日出与日落，有百坊千业的万家灯火......